唐人街的存在,总带给我一种时间和空间的错位之感。到旧金山、洛杉矶、波士顿、芝加哥去旅行,我也总会到当地的唐人街走走。“如春楼”“上海大酒楼”“中华大饭店”,这些名字把我拽进记忆的漩涡。街边摊、办证小广告、按摩店甚至广场舞,唐人街是被移民带来的这些“中国特色”最好的土壤。漫步其中,仿佛觉得自己正走在上个世纪末的中国某条街巷。
在美国的同学却对我无奈地摇头。唐人街发展至今,仍然与美国文化相对隔离。它构筑的是一个令中国人感到熟悉的生活圈,给一些眷恋故土的异乡人带来生活上的便利和心理上的慰藉。这个生活圈的使命,并不是吸引更多美国人进来。“脏乱差”的形象,也让美国人产生不了深入其中探索正宗中国美食的想法。
在唐人街中国超市遇见一位老太太,我问她不会说英语如何在美国生活?她笑着回答我,在这里和在中国老家的生活并无二致。然后,她颤巍巍地提着篮子走出超市,门帘掀起一道光。她会穿过深深浅浅的小巷,还会遇上两三个熟悉的街坊,回家,烧菜,煮饭。她生活的全部区域,就是唐人街的几个街区,向外踏出一步,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,一个陌生到可能将她完全吞没的世界。
唐人街最初的形成,部分原因是受排华法案和种族歧视的影响,主流美国文化没有接纳华人,促使他们建立了自己的地域共同体。这是一种被动的隔离。而现在,时过境迁,唐人街的存在更像是一种主动的自我隔离。唐人街的文化功能和社会角色,已悄悄发生了改变。当部分人将这里当成蜗牛壳,生活在熟悉的圈子里从不向外探头时,更多的华人开始逃离,努力实现融入美国社会的梦想。
接纳我留宿的华人家庭,居住在城市的富人区。他们6岁的小儿子能讲流利的英文,却不会说汉语。男主人带我们去唐人街吃川菜时,他儿子一直嚷嚷“我不喜欢这儿”。男主人现在也只有在偶尔想念中餐和中国传统节日时才会回到这里。对于这个家庭来说,唐人街已经逐渐从一个生活实体变成了一个寄托故乡情思的符号。望着儿子蹦蹦跳跳去买汉堡的身影,男主人说:“唐人街正在慢慢变成一个空壳。”
如今的唐人街,已经不是从前那样的庇护所。这里仍会是华人漂泊不定时的首选落脚之处,但它更多的是一块跳板。对于新一代华人移民而言,外面有太多的诱惑远大于熟悉的乡味乡音。他们开始打开和改变自己,打开和改变的第一步,就是逃离唐人街。